跟父亲的距离,很传统,一直维系在戒尺的两端。
父亲手臂上有刺青。也许是因为这样,我从小就敬而远之。
小时候,父亲是打散工的。工作不稳定,收入相当有限,听说我从没喝过他买的奶粉。
上了幼稚园,父亲在锦茂开了一家虾面档。那阵子,家里时时飘满虾膏浓郁的香味。我也常常模仿父亲做生意。终于有一次,人客在小贩中心的另一端吃完我们家的面,卖咖啡的Auntie 唤我去收拾。我不熟练地端起那些只剩下虾壳、汤汁、辣椒残迹的碗筷,小心翼翼地捧回我们家的档口,在一旁等待父亲称赞两句。父亲接过碗筷,骂我好玩多事。我也不记得接下来还有没有勇气再伸手帮忙了。
小学,父亲在五金店工作。这家五金店专门提供材料给船厂。我们偶尔会到店里玩。店面相当大,但摆了一排又一排的螺丝、锯子、钢铁后,地方窄得可怜。我们就喜欢和老板的儿子在空隙处玩起警匪大战。这个时候,父亲总是远远在架子的另一角抽烟,搬运货物,点算材料。
到了中学,父亲转工在跨国船舰维修公司上班。听母亲说,我还没出生前,父亲是航海的,船到哪儿,父亲就到哪儿。回去老本行,父亲应该是很开心吧。进入青涩的尴尬期,这个时候的我又怎么会和父亲聊起这些心里话呢?2003年腊月30,父亲去上班后就不曾回家。翻查他的柜子,护照还在。打电话到公司,没人回应;向父亲的朋友打听,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向。我们和母亲吃过了年夜饭,也就照常过我们的日子。坦白说,这一年的年夜饭吃得较自在。父亲一年就只和我们吃一两顿饭。每逢家庭聚会,坐在饭桌前,我总是浑身不舒坦。大年初三,父亲从台湾摇电话回来报平安。原来,在维修当儿,船只驶出公海,开到台湾,父亲也“非法入境”,在等待公司的援助。
读大学时,父亲好像升职了。年尾圣诞节期间,荷兰老板就会大摆宴席,请职员家属聚餐。父亲也只会问在当兵的弟弟要不要赴宴。这是传统男人的观念,儿子才能出门做代表。
教书后,父亲转而当起船厂工人的司机,公司提供罗厘,他每晚都能驾回来。我的学校离父亲要去的船厂不远,他总会顺道送我上班,沿途还顺道给我买早餐。二十多年后,第一次在车子窄小的空间里和父亲近距离接触,十分别扭,常常希望不要碰到红灯,快快让我下车。
后来,父亲生病了。半夜发病,他一定会让母亲叫醒我,心里才会踏实。病危期间,他跟母亲说,女儿喜欢做什么,就由她去吧。因为父亲的这句话,我毅然辞去教书的工作,回到舞台。
三年了。